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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纪录片摄影师的十年生涯时间:2016-02-07 断断续续地拍摄,一直从开学持续到高考填报完志愿,中途还去北京拍了蜗居在唐家岭的“蚁族”们,之后又在上海拍了一个不曾相识的,刚从音乐学院毕业的女孩,最后还拍了一个国外的早教机构。这三个地方的制片、拍摄十分顺利,都是托朋友的朋友帮忙联系、打听,也算是我们的运气。 后来让我们没有想到的是,《中国门》竟然在央视无删减地全球播出,同时入围了第54届莱比锡国际纪录片电影节,并在优酷创下了单日点击率过百万的记录。有了这些殊荣,《中国门》这部纪录片也算是我职业生涯的一次小的转折点,从此我对纪录片的拍摄更加自信。 有很多观众被这部影片中的许多镜头感动:会宁一中西山下那些忽亮忽暗的手电筒光从镜头前划过;班主任李兆阳老师那句名言“每天涨一分,高考必取胜”;高考当天守候在大铁门外双手紧紧攥住栏杆的每一位家长,及镜头前的每一张面孔…… 《中国门》这部影片在美国马里兰州放映时,有几名美国高中学生很受感动,决定远赴中国资助一名会宁学生完成他的高中学业。央视纪录频道得知后,决定拍摄《中国门》的后续故事《少年梦》,这一次我和王杨又来到了甘肃会宁。时隔多年会宁一中的变化很大,以前黄土飞扬的操场如今已成为塑胶跑道,学校大门也贴上了大理石砖,片中的主人公李兆阳老师已经晋升为年级组长,唯独没变的还是学生们依然在校园的操场上埋头背书的晚读场景。 有一个细节我印象很深:一节英语课上,中美学生进行口语对话交流。一个会宁学生提出从没见过美元想看看是什么样子,当美国学生拿出一张美元时整个班的学生都很惊讶和好奇。这一幕又一次深深地打动了我,就这样一张美元在学生们的手中争相传递。英语老师拿出了自己钱包里的人民币和美元摆在一起说:“我长这么大其实也是第一次见到美元。”大家非要向美国学生兑换美元留作纪念。晚上去学生宿舍拍摄,看到一牙西瓜被同屋几个孩子一人一口传递着吃,那一瞬间孩子们脸上满足的表情真让人羡慕。
《纺织城》还是王杨导演的片子,这部片子的拍摄是我人生中一次重要的经历。拍摄对象多是七、八十岁的老人,我们拍的是三个家庭,主要讲述西安纺织城国棉三厂自建村面临拆迁的故事。自建村建立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生活条件非常差。这次虽然会改善他们的居住环境,但拆迁后的补偿款却在老人的子女间产生了分配上的矛盾。拍摄中我们耐心地听几代人讲述他们生活里的辛酸,家庭中的矛盾,以及各自的不容易。很多时候人物在镜头面前流着眼泪讲述,我们能做的只是静静地陪伴和倾听,而不是过分地去干预他们的情绪。 这部片子跟拍了一年,我们也和这些老人们成了朋友。直到现在我还能回想起,向彩凤老人在自家院子的废墟里从那棵又高又嫩的香椿树上给我们采摘香椿,边摘边说:“当年盖房时我们家种下了这棵树,整整吃了三十年,今天是最后一次吃了……”还有轮椅上的杨巧云老人,呆在废墟里抹着眼泪;想起年三十晚上,我们剧组在张克卿大爷家吃着热腾腾的饺子,在楼顶看着烟花…… 到目前为止,《纺织城》一共申请到阿姆斯特丹国际纪录片节、圣丹斯国际电影节、釜山国际电影节等多项创投基金,后期制作已经接近尾声。 2014年,一首《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让一位深居湖北农村、患有先天脑瘫的女诗人余秀华火遍了整个互联网。导演范俭决定拍摄一部关于她的纪录片,邀请我来做摄影。我和助理开车从西安出发,来到湖北横店村的时候,范俭和制片正带着机器从北京往过赶。我们先去了余秀华家里,那时候全国各地的记者蜂拥而至都在围着她转,电话响个没完,我们根本没法插嘴只能在一边默默地听着。就在这时,余秀华接到东北一家媒体的电话采访,时间很长足足聊了50分钟。电话那头的问题也很幼稚,惹得在场的人们哈哈大笑。我很想拍可惜机器还没到手,于是尝试着用手机拍了一段。手机一边拍,一边被这种场面逗笑。没想到的是这段用手机拍摄的视频,范俭看了后说:“这多么精彩呀!”,后来真被他给用到了成片中。同时他也开玩笑说,今天必须给你多算一天劳务。纪录片的拍摄就是这样没有任何彩排和预演,你永远也不知道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有时候拍到比拍好更有意义。 这是我和范俭的第一次合作,但彼此都很信任。在余秀华家里,有时候我们甚至大半天都不开机,就陪着人物聊天谈心,吃饭喝酒,还帮他们干农活,插秧收麦,真正体会他们所经历的生活。这次拍摄让我从范俭身上学到,任何拍摄对象在镜头面前都不可能表现出十足的信任,你要做的是与他们成为命运的共同体,感受他们所经历的,如此才能获得最大程度的信任。不要总想着怎样从拍摄对象身上获取更多素材,首先得问自己对于他们真正了解多少。 短暂的九天拍摄,剪了一个30分钟的纪录短片,起名叫《一个女诗人的意外走红》,在优酷网当天首播点击率就突破百万,评论超过万条。后来优酷方追加投资,让我们继续跟拍余秀华的真实生活。范俭说,这将是一部长片,起名《摇摇晃晃的人间》。截至目前,这部长片仍然还在拍摄。 在路上 这十年间,我也陆陆续续拍摄了多部纪录片。这是一个不断学习与思考的过程,对于未来这条路很长,我将仍然在这条路上前行。2013年春节,我和邱萍合作拍摄了一部关于震后重组家庭的纪录片。当时爱人于卓正怀有七个月的身孕,我犹豫不定时,她却鼓励我去拍片。最终离春节还有十天,我离开了家去了青川县东河口村拍摄。年关将近,很多饭馆已经关门歇业,吃饭极其不便。制片“大头”为了让大家能够吃好,从山里的老太太家借来厨房在一口大铁锅里给我们做蛋炒饭。那几顿饭吃得真是香到了心里,让我感受到了团队的力量,感受到我们所拍的每个镜头,都是团队所有人付出的共同心血,都是值得的。 后来一次在西藏墨脱的经历,至今难以忘怀。那是《走遍中国》栏目关于墨脱公路的片子,我们一路徒步跟随马帮的足迹,从帮辛乡去西登村的门巴族拍摄石锅。当时正值雨季,狭窄泥泞的马道上,我们几个扛着机器和脚架一路追赶着前方的马队,中途险些被马挤下了悬崖,幸亏当时助理晓明一把拽住了我的衣服才得以脱险。短短十公里的马道,我们却走了整整一天,到了晚上四个男人挤在村委会的广播站里将就了一宿,累的连衣服都懒得脱掉。一觉醒来,又扛着机器下山拍摄门巴小伙敲制石锅,途中坐着溜索穿越雅鲁藏布江上空的拍摄真叫一个刺激和惊险。当时我人和机器绑着溜索滑过江面,落地后他们才告诉我昨天就在这条溜索上掉下去一个小孩,后来被江水冲走了。 拍摄中央台另一部关于非遗文化的媒体纪录片《传承》时,为了从悬崖侧面拍到采摘铁皮石斛的惊险和不易,我和助理晓明、小魏拽着山上的枯草,背着机器一步一步爬到悬崖侧面,找到最佳拍摄点支起脚架。拍摄结束返回时,才发觉自己的处境非常危险,无奈之下将器材收起留在原地,三个人相互拽着手面壁挪动,空手爬下了山,后来还是让老乡帮忙上山才取回了机器。回来后导演邱萍说,我们在拍摄时,她心里一直替我们捏着一把汉,一直撮着自己手中的佛珠在给我们念经、祈祷。
如今算起来,我在拍摄纪录片的道路上已经走了十年。这十年,有汗水、有泪水、有流血、有负伤、有烦恼、有困惑、有怀疑、有动摇,最终却还是坚持了下来。从一开始的窘迫、怀疑和打击,到后来随着自己的日渐成熟,也慢慢赢得了别人的理解、信任和尊重。这十年,我不光是在艺术上渐渐成熟,也对人生多了层理解,我看见过别人哭,别人笑,别人的生与死和悲欢离合。我在想如果能用镜头的画面语言,唤醒观众内心的震撼和思考,这背后的辛苦又有何妨?感谢那些被拍摄过的对象,他们首先感动了我,我才能把这种感动传达给观众。感谢合作过的导演、制片和摄助,他们帮助、支持和配合我,我才能拍摄完成那么多的作品。生活在继续,纪录在继续,我的拍摄道路也将继续,期待未来能把更多精彩画面呈现给观众。 多年的拍摄经历,让我深深感受到纪录片的魅力。这种魅力是故事片无法替代的。在电影的历史上,纪录片一直扮演着特殊的角色。它不断提醒创作者影像与真实之间的距离和关系。并且向我们提问,我们制造影像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这些问题是如此复杂,恐怕很难有人能下定论。但对我而言,纪录片最大的魅力是你一直“在场”。你的整个灵魂都参与其中,你内心深处的人性本能般地指出方向。多年的创作让我更关注人的行为、人的故事。多年的创作也让我变得不妄下结论。生活的复杂总是能提醒我在拍摄中保持合适的距离还有角度。我们制造影像的目的是为了更容易互相理解。影像就像是语言,而纪录片是那个最直接、不撒谎的交流者。 在中国电影一片繁荣的景象之下,当我记录阅读我的人物的个人故事,还有因此连带出的时代故事时,我觉得我们更应该保持纪录片创作中的真诚。这一点真的很珍贵。真诚让人更谦和、真诚让人更清醒、真诚让我们有机会制作出能经受住时间考验的作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