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王久良导演的纪录片《塑料王国》于2016年获得阿姆斯特丹国际纪录片电影节新人单元评委会大奖。2017年11月25日,剪辑师钱孝贞、李博凭借本片获得第54届金马奖“最佳剪辑奖”。

《塑料王国》剪辑师李博
由王久良导演的纪录片《塑料王国》于2016年获得阿姆斯特丹国际纪录片电影节新人单元评委会大奖。2017年11月25日,剪辑师钱孝贞、李博凭借本片获得第54届金马奖“最佳剪辑奖”。2018年1月7日,拍电影网联合爱上纪录片举办金马奖剪辑师李博创作交流会。
在做纪录片剪辑师之前,李博做过会计,还在甘肃农村当过两年教师。在这平淡的生活里,他心里却一直有一个不太实际的想法,那就是做电影。2007年,导演杨德昌的去世,对其内心产生了非常大的触动,由此他开始真正思考自己想要什么。直到2010年,李博才有机会,从零开始。七年间,他从一个不会用摄影机、不会用剪辑软件的热血小白,变成了如今第一部长片剪辑作品即斩获金马奖的优秀剪辑师。

剪辑师李博(左)、钱孝贞(右)在第54届金马奖颁奖现场
拍电影网为大家奉上李博在创作交流会上的文字分享!他细致解答了观众对于如何与导演合作、纪录片如何讲故事、剪辑师的定位等内容的疑问。
Q:能分享下你的从业经验么?如何从会计做成剪辑师,又成为荣获金马奖的剪辑师。
李博:我学会计的时候对电影感兴趣。2004年的时候,我在沈阳上大学,暑假怀着朝圣的心情去北京电影学院,在学院的小书店里买了那本《故事》,这本书到了13年后(2017年)才看。那个时候我是很怂的,我整个性格都很怂,毕业的时候想考电影学院研究生,但没鼓起勇气,然后做了两年会计,到2007年,实在做不下去了,觉得是浪费时间。就像我在颁奖礼上说的,杨德昌的死,这个事情当时对我打击特别大,那个夏天,当我知道那个消息的时候,有一个星期,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就像他的电影一样,他逼着你去想,你的生活要什么,不能去逃避,不能再这么怂下去了。
然后,大学时对农村感兴趣,就去甘肃天水的农村教了两年书,到2010年回来之后,就想做跟电影有关的事情,当时有个朋友的朋友,给我介绍顾桃的剪辑师周宇在招助理,问我要不要去,我就去了。然后就在宋庄顾桃导演的工作室待了一年多。后来,就去参加了一个提案会,我拿着我拍的一个短纪录片,不过,我的片子没找到钱,当时一个评委老师,杨紫烨导演,她说,哎,小朋友,你要不要来剪一下东西呀,她当时监制的一部片。杨老师是很有经验的纪录片工作者,拿过奥斯卡奖,我又什么都不会,每天就骑自行车去她家里,从早剪到晚,杨老师就一点一点的,手把手教我,我的很多基本功是在那个时候打下的。如果说剪辑纪录片和故事片有什么不一样,我觉得主要是创作流程中细节上的把控,那些细节可以给纪录片剪辑留出空间来。那些细节很重要,比如场记要怎么做,要怎么整理素材,怎么安排自己的时间线。
我去年有听一个好莱坞的剪辑师分享,其中一个细节很重要,他说在片子剪到中间靠后的时候,他会有很多从自己百宝箱掏出的东西,比如他看素材是跳着看,这些都是一个职业剪辑师的素养,他会逼着自己重新去看这些素材。这些细节,是那几年我学到的。

李博在创作交流会
Q:你的思路和导演的思路是如何碰撞交流的?
李博:请问大家有没有看过媒体版,二十多分钟的,那个跟导演自己剪的差不多一样。相信见过王久良的朋友们,就知道他是一个像社会活动家一样的人,说起话来澎湃激昂。片子跟他的人是一样的,感觉很刺激。
编剧上有个说法,情绪上的递减效应。你看导演那个版本,前二十分钟,你会觉得,哇,怎么这么吓人,但是如果八十分钟全是这样的话,你就会觉得无聊了。他那个版本基本上是这个思路。他把想表达的东西都用一种特别刺激的方式告诉你,但是那种方式没办法支撑一个七八十分钟的片子。
我之前参加CNEX举办的大师工作坊,剪辑指导给我们的建议是,有没有可能把这个变成一个小女孩的故事,我当时觉得不太可能。但我用两个月剪了第一版后(其中大部分时间是看素材,加工故事),带着讲小女孩故事的视角,重新去看素材,发现很不一样。很幸运的是,久良导演看上去是很激烈的人,实际上他素材里有很细腻的东西,这也是现在这个影片结构能成型的基础。他就住在那个工厂里边,每天都跟他们生活在一块,跟那些小孩关系也很好。这也是做剪辑很有意思的地方,你能看到一个导演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那一面。
于是我们就把小孩的欲望抛出来,就是她要回家。在第一版的架构上,我也是很头疼,这是我做的第一部长片,对这样一个长故事的架构能力没有那么强。所以在后边两个月的时间里,我就看书。这个故事其实是个幻灭型故事,像盖茨比那样——一个人始终抱着热切的愿望,但在最后一刻,他的梦想全部碎掉了。

依姐和弟弟们,图片来自圣丹斯官网
第一幕的结尾,是她遭受的第一个打击,她妈妈生孩子。在十几分钟的时候,有一段她洗衣服时的访谈,这个是我剪辑的一个重要时刻,那个访谈有很长时间,她说了很多关于老家的东西。在看这段访谈的时候,我有跟导演打电话。他们来这个厂子差不多有四五年了,女孩作为家里的老大,她的美好童年都留在老家了。可对于她两个弟弟来说,他们就是在这个厂子里长大的,一直都很开心。这个访谈之所以对我很重要,是因为她对老家的美好愿望,其实是跟她所处环境有着强烈冲突。第一幕的高潮,妈妈生孩子,本来是件高兴的事儿,但对于她来说,是一个负担,让她离愿望又远了——无论上学还是回家。
第二幕的高潮是老板想拉她上学,她爸爸不让。第三幕的高潮,就是她没办法回家。差不多就是这样的一个结构。
Q:你把重点放在小女孩身上,这样算不算一种编剧行为,纪录片中,会不会存在编剧(选择视点和呈现方式)。剪辑承担更多的是一个怎样的角色定位?
李博:我觉得剪辑的角色就是讲故事的人,故事是共通的。其实纪录片导演都有一个很大的恐惧,他怕你把他的思想剪没了。其实,每个镜头都是他拍的,怎么可能剪没了?
我觉得纪录片剪辑师要把导演想表达的东西,用一个故事去呈现。当然,可能每个作者对他作品的呈现方式,理解不一样。像马莉导演,她不会用这种方式去剪辑。当时制片方找到我们,也是对这个片子有一种期待吧。可能大家都觉得,一个好的故事的呈现,可以让这么一个议题性的片子,走得更远。
我在剪辑的过程中,又回头看麦基的那本书(《故事》),印象中最深的两句话就是,什么东西最妨碍一个好故事的呈现,第一是作者认为必须要表达的情感,第二是非要传递的思想。当时看的时候被震惊了。就去想,实际上故事有它自己的节奏在,人物的欲望到什么时候要高,什么时候要低。如果纪录片七十多分钟,导演一直在表达,观众会看不下去。
Q:这个片子素材量有多少,您剪了五个月,时间是怎么分配的?
李博:200多个小时,时间基本上是制片人安排的,跟制片人一起商量。因为时间特别紧,前边我是边剪边看素材。还有,导演特别好,他把场记做得非常非常细,我觉得这是一个要做长纪录片的导演极其可贵的品质。
久良导演是一个CPU运转极快的人,只要他想去做,他就会把CPU开到满负荷,烧掉也无所谓……他的场记非常细,这样的导演,是剪辑师非常爱的,他把所有的细节,拍摄时的想法,不光是拍摄笔记,还有他完完整整看过素材后的想法都写上去了。他第一个版本剪得非常非常好,他处理素材的方式,我觉得他可以做一个非常好的剪辑师,他有很多创意地利用素材的方式,比如,现在的片尾是他自己剪的。那场妈妈生孩子的段落,我印象特别深,在生孩子前的那两个镜头都不是同一天的,他在看素材的时候,就已经在脑子里开始剪了。在我没有很多时间看素材的情况下,他的场记帮了我很多忙。

《塑料王国》团队在圣丹斯电影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