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的张掖路如今改成了步行街。
裹一身风尘的王大中与我五步之距,我的镜头咬住他不放……
在黄河铁挢南头,王大中用粗糙的手掌触摸着镇远桥“将军柱”那斑驳锈蚀的体表。尤如抚摸着粗糙的人体:“这也是历史,和我的蒙冤同出。”
我惊呀,问王大中:“你看来读书不少?”王大中说:“成了强奸犯后20年没人理我……我就独自看书了……”
在餐馆里,我卸下禁锢着我的沉重的斯坦尼康(一种追求稳定性的移动摄像辅助设备)。我对我的拍摄目标,这位六十多岁的老人说:“请你吃饭,这顿由我付钱。”
馆子里播放着我和王大中都叫不出名儿的曲子。我们各自面前是一只包子,一碗蛋汤,另一份是兰州式的牛肉饼。空气里就弥漫起从那内饼夹层里挤出的异香,带出着诱发食物欲望的悬念。
王大中就死盯着那牛肉饼上的一粒葱花。
“香!”王大中说。却并不去触摸那饼,触摸那肉。
我说吃吧,好尽快回去乡下。
王大中嗫喏半晌,似有犹豫,“孙子最爱吃这个……”
我惊咤他的所想。
2O年前,王大中一夜醒来就成了远近闻名的“强奸犯”。万人公判大会后,他被押上车挂牌遊街。
“我知道被游街的三十个犯人只有我被人最注意……人们咋想?这你能想来‘他怎么就想起强奸一个八十岁老太呢?真是禽兽不如呢……”
我不容王大中多想。这样的“想”在他已是20年梦魇。我对店家道,“加一份肉饼,打包带走。”
王大中从随身的一只老式样的皮包里取出一张报纸,包起那肉饼,又用一只皱巴巴的塑料袋仔细去包裹,然后用一根线绳呈十字梱扎那包,“带给孙子,他最爱吃这个。”他边说,边把那包仔细放入包里那那些上访材料中,如似奇珍。
20年前被诬告强奸八十岁老太太的王大中只羁押二月后即被检察院通知“强奸证据不足”无罪释放。但,尊严的狱门接续打开,仿佛他又迈进了另外一座监狱,而在这里的刑期是“无期”。王大中说:“和死了一样。”除了世人的唾弃外,妻子离婚,俩儿子亦视他恶魔。唯一对父亲的事半信半疑的另一个儿子也与他终曰无语。“就是这个儿子勉强跟我了一辈子。是他给了我这个小孙孙……”
餐馆里的音乐声忽然大了起来,盖过了王大中的述说。我和对面的这位老人相形于邻座那一张张年轻的笑脸显得很是出格。而我早已忘记了手中摄像机的操控,沉浸在王大中的故事里。王大中包好了给小孙子的肉饼,正端坐我对面,好像在等待我说点什么时。我的凝固多时的身体和机器立刻被激活。我大声对王大中说:“咱得抓紧冼清自己啊,否则这孙孙们也难在人前……”
我抓住机会拍下了王大中那内心痛苦纠结的一瞬间表情。
重新把斯坦尼康梆上身体。跟踪这个其貌非常不扬的老人去往小西湖车站。路人有说“拍电影?”有说“那老头看上去脏兮兮,也说不定是个大明星,港星,演戏呗……”
我的小斯镜头里依次闪过的仍旧是黄河铁挢,是镇远桥将军柱,是永靖街头万人公判会的呜呜泱泱的人头攒动……
王大中十八年的历史故事已经沉淀到深度发酵,可是当年制造这冤屈的公安并不允许他有任何非分之想。自从十八年前他被释放,走出看守所大门时起,他就走上了上访这条不归之路。去北京、去省上、县上,也因此他成了当地有些人眼中的“不稳定分子”。而在新的国家形势下,他又光荣地成为了政府的“维稳对象”。
十天后,我由敦煌拍片完后再次路过刘家峡,那天我抽空补拍王大中,和王大中一同去了深山里。在那里他正为老板用铁锹人工翻地。十八年来,他就是靠给他人做这些零活赚取零散银两来维系生存。而他被捕前所在的铸造厂厂长对他说:“谁还敢要你呢?”那天,我试图向和王大中一同翻地的妇女询问王大中的事情。但是面对镜头,妇女们躲躲闪闪,始终不愿面对镜头。我问她们我有那么可怕?她们说:“不怕你,让政府弄怕啦……”而在之后王大中告诉我的是:这些个妇女私下全是我的同情者……
纪录片《我强奸了八十岁老妪?》将于本月底杀青付梓。
(在玉门至嘉峪关车途中手机拇指所做以上文字,不吐不快,错別字连篇,幸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