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阳前一站,某镇,路边有农民正从库里倒腾今年的新打粮。跷跷板式的传送带高昂起头,就有从探进库房大门的那头源源不断地传出麦粒儿来,呼呼啦啦一阵响动,麦粒儿就好似水雾一样从传送带高端喷薄而出,一时间在四周腾起一片尘雾。空气里嗅得见特有的新鲜麦香。
我不失时机地跳下车来,带着摄像机、独腿儿架。一边走,一边忙不迭掀开镜头盖,打开监视器。
其实那个时候我就该注意到我的不寻常的举动遭到了对面人们一样地关注。通常,我只是以为那是他们的好奇心,毕竟这是在没有国道,没有铁路的地方,充其量交通只有省县道。外面世界的来客当然会少许多,所以任何一点不一样的动静都会带来夸张的反应。然而我错了,当我在监视器里看到那几个人迅速向马路这边跑来,表情显得紧张,我忽然想到了他们会拒绝我的拍摄。我猜对了,这样的情景我不是没有见过……
我的拍摄真的被拒绝了。一只大手捂住我的镜头,还有一只大手直接抓住独腿儿架不放。没有人能够对付得了这样的场面和这样情绪的人,电视新闻里大家经常看到。你的任何申辩都会被认作试图对抗的表现。我只记得我说了半句“我是考察国家正在……”其实原本说全了的话会是这样“我是考察国家正在建设中的南水北调工程沿途情况,包括流域民生。”但不幸的是他们只容许我说出口了半句不到,甚至只是二个名词和一个动词。我清楚记得我是在说到那个“国家”的时候,立刻引来强烈反应“国家不关我什么事,就是你们国家上上下下折腾得我们农民无法安生……”我忙解释:“你的反应太强烈啦,我是不能代表国家的,充其量也只是谋个饭碗……”我不得不顺应着他们的认定,我竟然成了公家人。可是我不这样说那还能说得清楚吗?他们会认定“有谁会个人自费瞎关心国事民情呢?”
混乱中,我听出了那个带头的农民的意思“你拍着痛快,要叫我们乡上的那些个白眼狼看到了,你还叫我老婆娃子吃饭不?”
同一天,当我在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第二项目部所承担的一段明渠开挖现场,和一位半坡顶村老人谈话的时候,老人顾左右而言它的反常举止令我狐疑。好在我拍摄下了老人的这些表情。我想他一是对我的不能信任,不过一路人;二是被我所问话题都似有揭疤的意味,他几次欲言又止,却又不能完全放弃回答我问题的愿望。
下午,我和几个鸭农谈话。鸭农们几年来借着一段灌溉干渠饲养了百十只鸭子。可是自前些年开始连续天旱。干渠里早就没了水影儿。鸭子们只好在人工挖成的一只小坑儿里“戏水”。我去的时候在现场一下子就嗅到冲天的臭味儿。那塘小水儿也已经由白变黑,上面漂浮着柴草树枝。一只塘里至多容得下三两只鸭子转身,更多的鸭子就只好围着水坑儿打转转,成了真正的旱鸭子。当我了解到这里并非无水,农民们也年年给村上交水费,每亩地约在四百元。可是村上却不给水库交钱,水库就断水,干渠才成了如今这模样。我听后对鸭农们说:“你们交了钱,村上给扣下,导致水库给断水,可是农民也不反,如今的农民们真的这般没脾气呀?!”一位鸭农听我这么一说,立刻回到:“咱农民说个话不当(顶)屁用!”
从拦着不让我拍摄的农民,到南水北调工地上邂逅的老人,再到说“咱农民说个话不当(顶)屁用!”的鸭农。从这三位农民的谈话中,我似乎嗅到一股霉气。这霉气不止是在乡下,其实在城市里也一样,甚至是在唱红歌的队伍里。我就亲耳听得他们对我表示:唱吧,就当练练咬肌,练练肺活量,全民都在演戏,谁不是在演?我们从文革遭罪遭过来的人有谁心里不明白呢?!
其实我很想对他们说的是:该从你自己做起,你可以缄口,你可以不唱。当唱成积聚效应时,客观的结果其罪恶也就有你一份,你不要以为自己是可以躲过的。
同样,换到对农民们说:不是农业税全面了吗?不是鼓励你想着法儿赚钱吗?那么现在该学会的是如何保卫你的到手的钱,因为是钱就总有人盯着。不是总说乡村干部有问题吗?你就算是说说,可也只在自己的被窝里说说,说出去的才真正顶了屁用,捂在被窝里的屁,它又能顶什么用呢?